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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5年07月2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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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杂思·

从短视频到AI幻景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 刘洪波

    视频原本是一个技术概念,它跟一系列术语联系在一起:分辨率、编码、长宽比、压缩格式、比特率、色彩校正、接口等等。

    现在,视频已经变成一个传播概念,几乎没有人不在手机上刷短视频,而它原本的技术色彩已经淡化。淡化的意思,是那些复杂的技术不再需要你来了解,后台已经为你配置了一切,你只需打开任何一个可观看视频的电子设备,点击一个节目,播放就开始了。这是一个傻瓜式的操作。

    任何技术,当且仅当它具备傻瓜式的人机界面时,它就必然地大众化、生活化,从设备演变为用品,从技术演变为非技术,从专业演变为非专业。

    接收图像和声音,这是人的天然能力。图像和声音的优势在直观,弱点也在直观,离开了现场,就看不到也听不到。技术发展使这一弱点得到了很大的弥补,录制、拍摄、播放等手段实现了图像和声音的再现。电影作为综合艺术打开了音画传播的大门,也创造了新的文化工业和新的生活方式。电视使大型观看活动变成客厅活动;多媒体电脑使观看到达桌前;到了手机随身的时候,观看就成了一种纯粹的私人事务。

    短视频是手机这一网络终端普及、流量成本降低带来的一种普遍消费。它是传播领域各种竞争的胜者,而且有其必然性。它填塞眼睛和耳朵,直观地给人信息,人是天然地喜欢直观信息的。它直接明了,单刀直入,摒弃复杂性,为观看者提供了简单逻辑,而人经常是相信“大道至简”的。它短时快捷,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能把时间的间隙填充起来,而人经常是只有碎片时间的。它后面隐藏着算法,使人在信息茧房里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而人又经常是喜欢单面信息的。

    短视频中有大量的故事,人都是爱听、爱看故事的,或者说人都是有故事欲的。这可以说也是人的天性之一。小孩爱听故事,人类从童年期到现在也充满神话、传说、寓言、小说等等。短视频中的故事短小,只有切片式的局部,但可以说是高度集中并极度理想化。它比一般的故事更加夸张,更具冲突性。短视频纪录片(如果可以称之为纪录片的话)中有至善或至恶的瞬间,短视频剧集中有忽然而至的风暴雷霆。

    因为短,短视频得以赢得时间上的优势,让人在任何稍显无聊时都能找到一种有巅峰体验的时间打发方式。也因为这种刺激性,短视频能够使人不断刷看,从而不知不觉耗掉了大量时间。可以说,短视频表面上具有填塞碎片时间的功能,实际上具有将大片时间转化为碎片时间的能力,使个人的时间留置在手机上,也就是更多地留置在虚拟世界之中。

    线下生活中,我们如果有一段时间,总要做点什么,完全无所事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与人闲聊或独坐静思,都可以算是“有所为”。而在观看短视频时,一个人却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观看即可,在观看中会有一些情绪的波动,然后开始下一段观看。在一段段短视频中,时间与其说是度过了,不如说是遗失了。在这些时间片段中,人被一个个主人公的故事片段牵引,并期待着与下一个不知何以的主人公的相逢,而总体上没有真正的时间意识,谈不上主动的时间安排,也谈不上有价值的时间运用,更谈不上耗费一段时间后的收获。

    接受方的选择正在使传播方屈服,越来越多的传播机构开始转向短视频生产,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在为短视频花费脑筋。如何在最短时间里,单向度地讲一个故事、说一个道理,变成了传播者的焦虑,观看者的手指指挥着生产者的智慧,算法推送的偏好指挥着生产者的审美,推动着即时兴奋的感观追逐和高强刺激的文化潮流。

    AI制造视频即将登场,意味着更具刺激强度的虚实杂糅文化将会诞生,以真(包括真实性、拟真性)为前提的故事将让位于以奇为前提的故事。类脑智慧还将开辟新的时间感知方式,通过感官来真实接触世界并度过时间,可能代之以通过大脑知觉来感受有一个怎样的世界和认为过了多长时间,真实生活的感受被脑部操控实现,连续的幻真视频能够诱发大脑“这就是真实生活”的意识,那时,人可能真的被AI替代,因为AI可能更能营造安乐幻景,从而让人“死于安乐”。